我和我的祖国 | 巨变的故乡

我的故乡,从时间上讲,离我已经十分遥远了。在我的印象里,故乡形似一领残破的衣衫或是一幅残存的画图。 

那时社会是残破的:县城住着日本兵,离我的家乡不远的一座山上住着国民党的县政府和自卫队,我的家乡四周则住着新四军。日本兵来了,人们都跑,叫做“跑反”,他们是为了避抓、避杀。国民党的兵来了,年轻的姑娘和年轻的嫂子也跑,她们是为了避辱,鸡犬无知,不知躲避,结果全体遭殃。新四军保护老百姓,不拿群众的东西,还帮他们做事,倒是受人喜欢,但他们流动性大,很少在一个地方久住。 

那时故乡的房屋是残破的。因为它多是祖宗遗留下来的由土砖、布瓦筑成,风吹雨打,年久失修,有的坍塌了,有的歪斜了,有的遭回禄光顾,只剩残垣断壁,一个村庄,从高处俯视下去,不仅杂乱无章,横七竖八,而且满是坑坑洼洼。有的屋瓦或断墙上生长出几丛杂草,一入冬季便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抖动,显得十分凄凉。 

那时故乡的道路是残破的。那时乡村只有土路,每逢大雨过后,水冲砂压,到处残缺不全。 

那时故乡人们的生活似乎也是残破的。日子过得滋润的人家,有,但极少:靠勤扒苦做,勉强能填饱肚子的,大概十有二三,多数人则如散养的家鸡,每天到草丛里觅食。当然,人们觅食的地方不是草丛而是社会,他们有的引车卖浆,有的剃头修脚,有的贩买贩卖,有的出卖长工、短工等。运气好的,觅得多一点就吃穿得饱一点;运气不好,觅得不多,就只能少吃少穿。总之,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的大有人在。 

后来,日本兵被中国人赶回了日本,国民党的兵被人民解放军赶去了台湾,我也被生活赶着离乡背井,颠沛在外。这一晃六十余年过去了,当我再回到家乡时,那景象犹如天翻地覆,沧海桑田,一切竟是如此陌生。 

当年那残破的村落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的城镇。全镇,一色徽式建筑——青砖黛瓦,耸立着白色马头高墙,既体现出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优雅,亦不乏现代城市的规范繁华。街道整齐宽阔,车水马龙,熙来攘往。店内的商品琳琅满目,人们生活和生产必需品应有尽有。 

故乡的山还在,但模样已大变。当年只有光秃的砂石和一些灌木的残蔸,现在则是郁郁葱葱的遍山乔林。 

门前的水塘没有了,因为它已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。现在有了高山水库,人畜用水,由地下管道引进各家各户,田地用水则一律自流灌溉。 

故乡那残缺的土路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既宽且直的水泥路面,乡亲们已彻底摆脱了千百年来雨天的泥泞和晴天的灰尘。 

当然,还有比这变化更大的,那就是故乡的人。解放前,我们全村十几户人家,只有两位读书先生,一位是老中医,一位是国立中学的教员。现在的年轻人可以说都是读书先生了,因为他们都读过初级中学、高级中学,读过大学,散布在全国各地工作的则有一大群。故乡的人们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,住房多半是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;出行,有的家庭有自备汽车、摩托车,搭乘公共汽车也十分方便,车站就在镇上。旧社会没有“计划生育”之说,大凡有生育能力的妇女,生的孩子都不少,但存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却不多,一次像天花之类的烈性传染病,整村的小孩几天之内几乎死亡过半,活下来的人,麻子脸、瘌痢头、烂脚丫子等都有。现在,这些疾病早已绝迹了,因为卫生和医疗条件已大为改善,镇有卫生院,中、西医都有,村有医务室,常见病需用的中西药品齐全。我在故乡时,全村公认的一位老者,称他最为年长,其实他逝世时,仅为65岁。现在年过七旬的老人几乎大半家庭都有,他们还在健康地参加社会活动和家庭劳作。 

故乡的变化是中国变化的缩影。故乡变得我不认识了,我曾工作二十余年的所在地,只不过是几千居民的小镇,经过四十年的改革开放,现在则是一座几十万人的地级市,当我再去那里时,却怎么也无法辨认它的路径。 

作者:鲁映祥

责任编辑:罗琼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