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徐庆阳
我家有方“丑砚”,是父亲留下的。父亲在世时,他说是自己的舅爷送的,小时候还用它来练字。
“丑砚”样子丑丑的,不规则形,中间凹下成半椭圆形,其边沿有的地方破损了,有一块“伤疤”是我的“杰作”。小时候,一个小朋友给了我一个核桃,我急着想吃,却找不到锤子砸,于是,我跑到屋里找到“丑砚”,拿起来就往桌子上砸核桃。核桃没有砸到,我的手却鲜血直流,父亲看见了二话没说,急忙把我的手指含在嘴里,母亲找来一粒不知名的药片,研碎后敷在我的“伤口”上,又用干净的布条给我缠好。这时,我看见父亲用手摩挲他的砚台,板着面孔,半天不说话。
后来,我好久没见到“丑砚”,直到有一年腊月,家家要准备对联过年,写对联是村里“文化人”的事,父亲便是其中一位。父亲说自己只念了六年多的书,由于家里孩子多,没钱供读就辍学回家务农了。但父亲酷爱读书,其文化水平大大超过了他的学历。
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“文化人”,父亲的腊月是“忙月”。他会拿出“丑砚”,给乡亲们写对联,我则呆在父亲身边静静看着,他写完一副,我就帮着拿到一旁晾干,稍大一点时,我会裁纸了,就帮父亲裁纸。
别看裁纸活不累,却真是个纯技术的活。一张大红纸需要裁出一张细长条来写“春条”,“春条”是贴在门框上的,这个一般是父亲自己编几条,力求家家不一样,后来我也成了“文化人”,开始帮他编。
记得当时除了裁出细长条,还要裁出“福”字什么的,有时我给父亲研墨,后来发现这也是个体力活,我就不爱干了。不过,这是最能接近“古砚”的时候。字写多了,有时就买几瓶墨汁,村里(当时叫大队)时常让人送几瓶来,因为那些大队干部家也是需要贴对联的。
这个时期,我最爱做的事是送对联,晾干的对联,我负责送去,这样的差事其实是个美差。有的人家不好意思让父亲白写对联,于是他们会送我一挂小鞭,男孩都喜欢放小鞭,送完对联后拿着小鞭往家走,心里乐滋滋的。父亲见了,照例会批评我几句。
上世纪90年代初,市场活跃,集镇上摆摊卖春联的多起来。掏上几块钱,挑上喜庆好看的春联带回家,年就这样开始了。
当然,求父亲写对联的越来越少了,我也长大了,对放鞭炮没什么兴趣了。后来,我家也开始买对联贴,父亲的“丑砚”基本用不上了。再后来,父亲生病了,临走前,他把能送的东西都送人了,仅剩“丑砚”和两本线装书没有送。我写字极不好看,父亲知道留我这些没有用,他说要留给他的孙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