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家巷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。它和巷中那些穿着紧身旗袍的女人一样，扭着灵动的水蛇腰，在高高低低的楼房中，逶迤前行。小巷还有一个挨一个的小门店：理发店、修脚店、水果店、小百货、小副食、小餐馆、修鞋修伞修家用电器……只要你想要的，似乎这里都可以找到。女人们为了一坨蒜、一块姜，天天都要和小老板打口水仗。“贵死了！贵死了！明天再也不来了！”女人们发誓赌咒般地走了。第二天，却又春风满面地来了。 

老旧的冶建小区对着我家阳台，吵架声和谩骂声常伴着夜间亮起的灯光传出。女的尖叫哭闹，男的高亢咆哮。客厅这边是一组新起的高楼群。透过豪华的落地窗，一对年轻夫妇清晰可见，他们恩爱亲密。 

我在这条市井、俗气的小巷生活了二十多年，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，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工作，更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。他们是他们，我是我，就这样匆匆了光阴。 

没想到，新冠肺炎凶猛地来了。人传人、潜伏时间长、没有特效药、确诊病例人数一天比一天多……听起来就毛骨悚然。疫情防控越来越严———禁行，哗啦一声，高家巷的小门店全部变成了铁将军把门。喧嚣、热闹的高家巷顿时变成了森林中的一条无人小径。 

蓝色的抗疫值守帐篷在小区门口架了起来。值班人员穿着防护服，戴着护目镜和口罩，天兵天将一样守护着紧闭的大门。在门卫处扫了一个二维码，进入一个由社区网格员建立的物资采购群———供电小区、冶建小区还有桃源居的近三百人已经聚集起来。姓名加小区门栋号加电话号码，一目了然。屏幕在不断滚动：接龙购买蔬菜、生活用品的，询问哪里有鸡鸭鱼肉卖的，急切需要口罩、消毒水的，打听谁谁谁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的，紧急寻求老人尿不湿的……五花八门，却也井然有序。这才明白，高家巷已经从地上，悄无声息地搬到了网上。那些似曾相识的人，也和高家巷一起，搬了过来。 

屏幕还在滚动：购买鸡鸭鱼肉的二维码贴了上来，有人承诺口罩和消毒水明天送到小区大门口，谁谁谁的电话号码在屏幕上闪动……寻求老人尿不湿的人又发出一句话，“感谢好心人给我尿不湿。以示感恩，本人现有一袋没有开封的酵母粉，愿意让给需要的人。” 

我灵机一动，飞快地发出一行小字，“老母急需山药配熬中药（已经停药两三天），请问哪位好心人有山药？”眼看着已近凌晨，又没人接话，关灯睡觉。 

第二天，一个喜鹊般的声音从手机传了出来，“李红学吧，刚才托这边值班的人把一截山药给你送过去了，你到小区大门口去拿哈。”没等我接话，电话就挂了。我颠颠地跑到小区大门口，果然从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志愿者手里拿回来一截山药。谢天谢地，老妈的中药终于接上了。 

透过窗看一眼外面，那对年轻夫妇正用一个篮子往楼下的人家吊东西。“到了没有啊？到了没有啊？”男人一边往下放着绳子一边大声叫嚷。“拿到了！拿到了！”女子伸头看着，发出阵阵欢叫。手机上，一行小字弹出，“下雨了！对面的快点收被子啊！”细看，发消息的人正是我对面冶建小区的。踱步到阳台，探头一看，我家楼下的一对老夫妻正在急吼吼地收被子呢…… 

“禁行”的第四十天，我写下这篇小文，待到疫情过后，我要一个一个叫着他们的名字，问他们住在哪里？做什么工作？我愿在这条市井、俗气的小巷，和他们一起更替岁月匆匆，就这样充满生机地老去。 

作者：李红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