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心安处是吾乡!探寻樊楚旅居文化(之二)

柯愈春

苏轼谪居黄州,在黄州五载,游西山五年,写作了数十篇专记旅游生活的诗文。可以说,西山是影响苏轼生活的游览处所。

苏轼为何独喜西山?

苏轼《定风波》词,前有小序,讲了一个故事:朋友王定国的女仆叫柔奴,随主人从岭南归来,苏轼问她:“广南风土,好是不好?”奴儿答道:“此心安处,便是吾乡。”苏轼就将柔奴的这句话,写进词中作为结尾:“试问岭南应不好,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与苏轼大约同时的吴曾,在《能改斋漫录》中挑东坡的刺,说白居易在诗中说过类似的话,比如“身心安处为吾土”“心泰身宁是归处”之类。吴曾说,东坡用奴儿的话,而不指明白乐天,是“偶忘之耳”。其实,苏轼正要借奴儿的话语,抒发自己的心声,不必在意典出何人。苏轼迷恋西山,正是这种“身心安处便是吾乡”的无言注释。

清代康熙年间,安徽休宁人吴启元游西山后,写了一首《寒溪》诗,其中说:“鱼米千家邑,桑麻十里堤。苏公能好事,到处有留题。”(《秀濯堂诗》卷三)崛起江边的碧绿西山,与鱼米之乡、桑麻之地是紧密相连的。六百年后,能看到苏东坡在西山的题刻遗迹,更是一种在自然中读书的享受,所谓“到处”,应指留题多多。嘉庆二年,江宁人严观到西山,搜集金石,看到元丰三年四月苏东坡的正书题名,明载在武昌县西山,事具《湖北金石诗》。苏东坡在西山的题刻遗迹,不应仅此而已。

吴启元的同乡汪晋徵,康熙三十三年游西山,作诗说:“自有苏公游,西山名始著。”出于对苏轼的尊敬,也牵扯对自然美境的庇护,这位游人对当时的重重围墙甚表不满。他在《西山九曲亭》诗中说:“樊山东走九迂回,亭旁松根髯老开。何事短墙围面面,江山不放入亭来?”(《双溪草堂诗》卷六)发掘开发苏东坡喜爱的景色,这是诗人的呼吁。

近千年来,人们对苏轼在西山的遗迹珍爱如宝。道光十六年,礼部侍郎祁隽藻任事紫禁城,校阅石渠所藏书画宝笈,看到苏轼的真迹,写了《观东坡武昌西山墨迹》诗,注中说明墨迹之后有岑象求跋,又有楼攻 媿、李怀麓诗,考出苏韵李诗“似赝书”。与清宫所藏黄山谷书杜陵茅屋歌墨迹相比,祁氏以为“坡公此书更超绝,世俗所见真舆台”。此宝不知流落何处,惜哉!今日九曲亭上,如有一幅东坡西山诗咏真迹复制品,岂不美哉!

苏东坡的一生,荆棘丛生,这位以心赏景的诗人,在西山消弭人生旅程中的坎坷,从山川美景中追求生活的乐趣,变苦痛为快乐,改惆怅为悠闲,是漫游山川美景者的知心导游。

宋代以后游西山者,可以说没有人不想起苏东坡。

刘禺生《世载堂杂忆》,记载一则张之洞游西山的逸事:张之洞督学湖北,科试黄州毕,游武昌西山,题山寺联云:“鼓角隔江听,想当年短棹频来,赖有诗篇消旅况;官僚携屐到,忆此后玉堂归去,也应魂梦恋清游。”光绪二十九年(公元1903年),张氏与两江总督议事,回船过黄州,再游西山,见旧题联座间,增一联云:“直上九曲双峰,绝顶有奇境;只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”上联用元次山游西山语,下联则用苏东坡水调歌头。张问何人撰联,寺僧以城中孟秀才答对,说秀才下世已数年。张之洞叹息说:“是真能知予当年心事者。其时聊借东坡自况,不知竟有人排挤于后!”其实,张之洞对苏东坡是一种误解。张氏是在官场角斗后上山排解,携愁接物。境界有异,所以那位乡贤孟秀才,用元结与东坡的语句捅了张之洞的脊梁骨。

清代白胤谦《使次武昌题寒溪寺》说:“寺门多落叶,森森抱檀栾。客至闻溪声,涓涓相与寒。入耳沁人心,宦情久已阑。”这时游人处于宁静境界,所谓“寒溪即彼岸,万古无风湍”。人生旅途,西山便成了古代文人休憩养心之处,心之彼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