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漠化治理的“鄂尔多斯样本”

内蒙古鄂尔多斯境内库布其沙漠边缘的生态防护林带(7月28日摄)陈斌摄

蓝蓝的天空白云飘,辽阔的原野绿葱葱。

从乌审旗一路向西到鄂托克前旗,穿越毛乌素沙地数百公里,绿树青草连绵不绝扑入眼帘。初秋九月,行走在鄂尔多斯大地上心旷神怡。

9月6日,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第十三次缔约方大会在鄂尔多斯市召开。这一盛会首次走进中国,会址选择鄂尔多斯,令世人瞩目。

30年前的鄂尔多斯,荒漠化、沙化土地占国土总面积达90%,森林覆盖率仅为3%,是全国生态最为脆弱的地区。经过30年的不懈努力,如今放眼鄂尔多斯高原,天蓝云淡、水清花红、层林尽染。昔日的不毛之地毛乌素沙地生态状况达到了近百年来的最好水平。联合国副秘书长、联合国环境署执行主任埃里克·索尔海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,“库布其沙漠生态经济的发展模式,可以为世界上其他面临荒漠化问题的国家和地区提供经验。”

鄂尔多斯的治沙之路走过了怎样的风雨历程,可以为世界其他面临荒漠化问题的国家和地区提供怎样的经验?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进行了实地调研。

接力治沙创造绿色奇迹

“黄沙滚滚半天来,白天屋里点灯台,行人出门不见路,一半草场沙里埋。”1938年,宝日勒岱出生在乌审旗原乌审召公社,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。

18岁那年,她看到邻居的房屋被沙丘包围,有被流沙埋没的危险,就和村民背来沙蒿种在房后,有几棵竟然吐出了嫩芽。人工种活沙蒿,在当地还是头一回。之后,她和乡亲们探索出的“乔灌草结合”、“穿靴戴帽”、“草库伦”等治沙方法,在全国沙区推广。在她的精神鼓舞下,乌审人民掀起了治沙发展农牧业的热潮,乌审召由此被誉为“牧区大寨”。

1985年,殷玉珍嫁到了毛乌素沙地南部的井背塘,新房是大半截埋入沙子的“地窨子”。风沙吼叫着,一夜沙把惊恐的新娘子堵在屋里。来年春天,她在回娘家的路上看到几棵沙蒿生出绿叶,心头一动:栽树!这辈子宁肯治沙累死,也不能让风沙给欺负死。

殷玉珍用家里仅有的一只瘸腿羊换来600棵树苗,种在小房子周围,用心浇灌。从此,她和家人披星戴月,头顶酷暑,脚踩烫沙,吃睡在沙地里,无数次被风刮倒、摔倒、累倒,无数次站起来,每年穿破10多双鞋,打孔的钢钎生生磨去一尺多。怀孕时,她仍挺着肚子背苗、栽树,早产一子,流产一子……30多年来与沙漠斗争,不放弃、不懈怠、不停息,播下近6万亩的绿洲。

沙漠像一根绳子勒在杭锦旗数万农牧民的脖子上。上世纪90年代,道图嘎查一名难产的孕妇去医院,却死在走出沙漠的路上。无路、无电、无水、无通讯信号,生活在库布其沙漠内的牧民仿佛与世隔绝。杭锦旗盐厂到火车发运站不足百公里,因大漠阻隔,产品外运需绕道330公里,每年多花运费1500多万元,厂里的“命根子”——盐湖,已被沙埋了18平方公里,面临被沙吞没的危险。

1997年,杭锦旗向沙漠发起阵地战,全旗10余万干部群众人人捐钱捐物,万人会战7次,吃在沙漠里,睡在风沙里。盐厂改制而成的亿利资源集团投入人力、资金参战。历时3年,终于打通了第一条纵贯库布其沙漠南北、全长115公里(沙漠段长65公里)的柏油路,创造了“大漠奇迹”。

之后,亿利资源集团又投资修建了4条全长270公里的纵向穿沙公路,彻底解决了沙区百姓“看病难、上学难、购物难、生产难、生存难”的问题。

从上世纪50年代“禁止开荒,保护牧场”,60年代“种树种草”,70年代“农林水综合治理”,80年代中期“五荒到户”、“谁种谁有”,到90年代提出“植被建设是最大的基本建设”,政策解放了生产力,掀起了一轮轮治沙种树的热潮。走到哪里,就把树种到哪里,鄂尔多斯人生态建设的脚步从未停歇。

从“乌审召精神”到“穿沙精神”,从早期的宝日勒岱、乌日更达来,到后来的王果香、殷玉珍;从鄂尔多斯集团治理“恩格贝”,到伊泰集团建设万亩甘草园、亿利资源集团开创荒漠化治理的“库布其模式”……一届党委政府接着一届党委政府,一代代治沙人不断涌现,一个个企业倾情投入,接力谱写绿色新篇章。

转变治理方式破解生态怪圈

1997年至1999年,鄂尔多斯遭遇历史罕见的干旱,赤地千里。传统的治沙方式,规模小、力量散,人栽树、羊吃树,年年栽树难成林,“治理——恶化——再治理——再恶化”的生态怪圈迫使鄂尔多斯人寻找新的出路。

时间聚焦到2000年,这是新世纪的元年。正是在这一年里,鄂尔多斯揭开了创造绿色奇迹的崭新一页,相继提出“建设绿色大市、畜牧业强市”“城乡统筹、集约发展”等发展战略。

新战略带来新政策,新治理选准新突破口——禁牧、休牧和划区轮牧,2000年在全市推行,开全国之先河。农区、半农半牧区、国家重点生态工程区、生态恶化区实行全年禁牧,其余地区实行4~6月休牧,休牧结束后以草定畜。对于世世代代“逐水草而牧”的草原牧民来说,这无疑是一场颠覆性的重大变革。

王尔定图是杭锦旗锡尼镇锡尼补拉嘎查的牧民,世代放牧,逐水草而居。“禁牧、休牧是不让我们活了吗?”他妻子图娜拉说:“白天不让放,晚上偷着放。”形势所迫,第二年把草场分两块,开始轮牧,并种下青贮、籽粒玉米各10亩作饲料,2005年在政府的补贴下建了第一个棚圈。夫妻俩开始尝到禁牧、休牧的好处,“过去羊瘦体小,净重只有20多斤,产羔率不足一半,后来羊肥体壮,一般都长到三十多斤,产羔率近100%。”

仅仅10年时间,一个传统的牧户发展成为现代牧场主,拥有草场1万亩,其中承租6000亩,种植苜蓿、柠条等优质牧草;过去常年200来只羊,如今存栏4000只、出栏6000只;过去送到市场上出售,现在是订单销售,远销北京、天津等地;过去温饱有余,现在一年纯收入六七十万元。生产观念和经营、销售、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。

伴随禁牧、休牧,鄂尔多斯实施“转移收缩”战略,划分了农牧业禁止开发区、限制开发区和优化开发区。2000年以来,先后转移40多万农牧民,整体退出区达到2.3万平方公里,让草原休养生息,让农牧民改善生产条件,生态建设实现由分散治理向集中恢复转变。

国家实施的三北防护林、退耕还林、退牧还草、天然林保护等政策和生态重点工程,起到了龙头和杠杆作用,橇动了社会各界治沙造林的积极性。鄂尔多斯市林业局局长韩玉飞介绍,2000年以来,全市争取上级林业建设资金96亿元,人工造林、飞播造林、封山育林分别达1000万亩、870万亩和450万亩。市、县、乡三级地方政府和社会各界投入生态建设资金达184亿元。

“十二五”以来,鄂尔多斯生态治理向着更高的目标进发,“美丽鄂尔多斯”成为人们的共识和实际行动,逐渐形成了个体、集体、企业、社会、国家齐力推进的新局面,揭开了创造绿色奇迹的崭新一页。

科学植树释放出巨大的能量。以亿利集团为代表,他们吸取群众的智慧,与高校、科研院所合作,以路划区、分块治理、锁住四周、渗透腹地,总结开发出气流种植、削峰填谷、甘草平移等100多项固沙种植技术,并用专业队工程造林,收到了大规模、低成本、速度快、成活高的效果。

人与生态和谐发展

“毛乌素”是蒙古语,意为“坏水”。毛乌素沙地是京津地区风沙源之一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黄沙漫卷,植被稀少。如今,治理率达到70%。初秋的九月,毛乌素腹地乌审旗细雨绵绵,绿野葱葱。

毛乌素沙地南部的井背塘,沿着一条8公里长的柏油路,小鸟啁啾,野花怒放。殷玉珍的生态庄园镶嵌在绿色的海洋中,在绿树成荫的林下,西瓜、桃子、李子果实累累,小米、玉米、绿豆丰收在望,几百只羊在围栏里吃着饲草。近两年,殷玉珍在6万亩的绿地上几万株几万株地种植油松、樟子松,用常青树逐渐取代耗水的杨树。

黄河如一把巨大的弓弦,奔流在库布其沙漠的北面。历史上黄沙和黄河曾几度握手,一旦多处握手,母亲河将面临深重的灾难。鄂尔多斯人最早在这里织绿,数公里至几十公里宽的锁边林带紧紧地守护着母亲河的安澜。

亿利资源集团在沙漠里种植5万多亩甘草,建起七星湖旅游度假区,建设污染零排放的煤化工园区。

杭锦旗独贵塔拉镇道图嘎查王连斌一家,为了躲避沙害,于1992年被迫举家外迁谋生。当时,他所在的村民七社20多户人家搬走了近一半。两年前,他和老伴又返回了家乡。“当年,流沙快把村子占了”,他说:“如今,草木萦绕,庄稼繁茂,流沙已不见踪迹。”随着外迁人员回归,村民增加到了30多户。

林草丰茂,百鸟筑巢,生态改善了,小气候随之变好。天鹅、白鹤重现鄂尔多斯湿地,飞鸟、兔子、狐狸、野鸡出没在树林里。鄂尔多斯市气象局数据显示,近3年的降水量都在350毫米左右,较前几年的300毫米明显增多。

治了一辈子沙,如今开始享受绿色带来的喜悦。乌审旗纳林河林工站原站长、79岁的钱占发说:“如今的毛乌素沙地生态状况达到了近百年来的最好水平,成了生态和农牧业、生态和工业、生态和人和谐发展的美好之地。”杭锦旗旗委常委、副旗长阿·乌宁其说,生态好带来了农牧业和工业大发展,带来了旅游业大发展。

今天的鄂尔多斯,人在绿中,城在绿中。国家森林城市、国家园林城市、国家绿化模范城市,名副其实。截至2016年底,全市森林资源面积达到了3480万亩,森林覆盖率和综合植被覆盖度分别达到26.7%和70%左右,较2000年分别提高14.54个和约40个百分点。(记者 李仁虎 任会斌)

(责任编辑 陈振亮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