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手捧着外公写的作品《我的回忆》,我没能从字里行间“八卦”到他和外婆结婚的细节描写。于是,我借和妈妈到黄冈探望他老人家之机,问他:“外公,你和外婆当年结婚时热闹不?是怎样的情景,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啊!”
94岁高龄的外公,开始努力地回想,后来竟面露难色,说:“只记得蛮简单,冇得么仪式。”
我知道外公并不是想要敷衍我。如果说婚姻是人生的第一次体验,应该被牢牢记住的话,那么,只能怪苦难的生活给了外公太多的第一次,以至于这个本不该平淡的第一次竟被众多惊心动魄、生离死别的第一次给冲淡了。第一次,日本人的铁蹄踏进了宁静的乡村,外公那个靠修钟表为营生的长辈,因听不懂日本话被打了几巴掌,回去后活活怄死了;第一次,外公痛失的亲人就是他的父亲,那时他仅6岁;第一次,放牛回家的路上,他遭遇了地雷爆炸,差点他就魂飞魄散;第一次,发大水闹饥荒,年少的他和家里十来口人背井离乡……是我鲁莽了,不该让外公去回忆往事,其实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,我的奶奶早就侧面地告诉我了,虽然不够详尽。
我六岁的时候,听过奶奶和外公外婆聊起他们婚礼中“闹洞房”的片段。18岁的外公和17岁的外婆喜结连理的当晚,外婆坐在婚床上,闹洞房的人一拨接一拨的,拿着大把的花生、枣子朝向外婆扔着,寓意着“早生贵子”。外公生怕扔来的东西砸疼了外婆,竟拿起个铁盆,挡在外婆面前,闹洞房的人就“哟哟”地起哄着,我的外婆羞得脸都红了。
听到奶奶谈起的这段往事,外婆依旧露出如同少女般的羞涩笑容。不过很快,她说:那就是个简单的仪式。第二天,她就和众多的农村小媳妇一样,起早贪黑,下地干活,操持着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起居。
祖辈们的婚礼就是这么的急促,刚刚开始就潦草地结束,因为生活还得继续。
二
1978年我出生后,和父母生活了一段时间。大约两岁,父母把我寄养在乡下奶奶家,姐姐则寄养在黄冈的外公外婆家。
我少不更事的时光是在农村度过的。奶奶和大伯大妈住在一起。大伯家有四个孩子,两岁多的我,冬日里穿着大妈在缝纫机上踩出的棉衣和开裆棉裤,下半身围着一条四方的棉毯子,随她走东家串西家。
我每天都想念父母。想念他们的时候,我会抬头看着悬挂在老家墙壁上的玻璃相框。那里内容丰富,有堂哥堂姐们呆萌的100天照片,有父辈的结婚照。照片统一黑白色,我的母亲扎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,清纯无邪、幸福满满地依偎在身穿军衣、清瘦精神的父亲肩上。他们笑得那样的美,看着他们就像是夏天里吃过的冰棍,甜,解渴。
过年对于农村人来说是头等大事。大年三十这一天,要贴对联,贴门神,要祭祖,要吃年夜饭。而最重要的是,我也能见到父母啦。
年夜饭很热闹,一起二三十人,在家里摆了三桌。爸爸很有组织能力,他说,我们来“忆苦思甜”吧!父辈们不约而同谈起结婚时分家的故事。家里穷,没有什么可以分的,大伯和我爸去当兵,二伯当船员,小叔考上了工人,各人凭本事挣钱养着各自的小家。
小叔和婶婶生我小堂弟的时候,正赶上上世纪80年代号召计划生育。他俩只养了一个,所以对小堂弟的疼爱程度可想而知。小堂弟不喜欢剪头发,他们也不强求。这不,头发长得过肩了。堂弟说话细声细气的,俨然就是个小女生。我和哥哥姐姐们轻轻地扯了扯他的头发,逗他:“小凯,你是个女伢吧?”小堂弟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说:“瞎说!”
三
上世纪80年代末,堂哥堂姐们陆续到了结婚的年龄。
轮到大堂哥结婚时,父亲他们兄弟几个合计着凑钱翻修老房子。以前那四处灌风,下雨天得提桶、端脚盆接天水的老房子,很快就被装点一新。玻璃瓦片换了新的,横梁刷上了新油漆,四面墙粉上了雪白的石灰,上下两层楼之间做了旋转楼梯……
堂哥大婚当天,挑嫁妆的人络绎不绝。冰箱、彩电、洗衣机、燕舞收录机……嫁妆将大门两旁堆得满满当当。自家亲戚、乡里乡亲都赶来向大伯一家道喜。
大伯大妈请了厨子,在家里家外、楼上楼下办了大大小小几十桌的酒席。大家交杯换盏,笑语不断,穿着新衣服的大伯大妈笑盈盈地招呼着客人。大妈欣慰幸福地擦拭着脸上滴下的汗珠子,竟露出擦拭一新的老款手表来,我知道那是大伯参加工作好多年后补送给她的定情物。
鞭炮齐鸣,锣鼓喧天。燕舞收录机被开到最大音量,邓丽君隐匿其中,不厌其烦地唱着甜得发齁的歌曲:“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……”
四
2009年,在珠海定居的的堂弟小凯要结婚了!
爸爸赞助,组织家族成员代表12人,去珠海参加婚宴。爸爸规划的是提前两天动身,全员在鄂州集中,包车去武汉天河机场,坐飞机到深圳,在深圳住一晚,第二天再转车去珠海,中午到达指定酒店参加婚宴。
除了爸妈和我,其余的亲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,他们非常兴奋。二伯的眼中泛着泪花,他当了一辈子的船员,与家人聚少离多,却还是第一次坐飞机;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大姑二姑小心翼翼地给礼貌的空姐回礼鞠躬;小堂嫂恩爱地拉着小堂哥,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,笑个不停。
我们路过“世界之窗”,看到熙熙攘攘的中外游客;我们在南海的游轮上,遥想当年邓小平画下的那个圆。回想着中国的改革开放,忽如一夜春风来,送来了光明和希望。
我坐在堂弟的喜宴上,看着大屏幕出现的堂弟和他爱人美轮美奂的婚纱照,看着四周高朋满座,看着精神抖擞的司仪与笑容满面的堂弟家人们互动着。堂弟一表人才,寸发清爽利落。当年的“小女生”已不复存在啦!
如果说,婚礼是一首曲子,那么祖辈的婚礼就是前奏,如泣如诉却没有歌词;父辈的婚礼在承上启下、舒缓中娓娓道来;到了我们这一辈人的婚礼,就开始激情四溢、高潮迭起。
一首完整的曲子又能少了哪一部分呢?懂得这些,我们才能更加珍惜今非昔比的今天,展望着日新月异的明天!
作者:张晓琴
责任编辑:罗琼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