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交替之际,国家不得不对许多生产生活必需物资实行票证供给,故时人有“丰衣足食七尺布,人面桃花四两油”之戏言。当时我在外地读书,后来参加工作到阳新,我父亲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家中“票证家族”的管理人。
每当我面对改革开放以后,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,经济社会大发展,家庭生活日益社会化的今天,就会情不自禁地翻阅我父亲小心翼翼装进专用抽屉的几种票证,两眼湿润,感慨良多!这些亲切、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面孔,仿佛在向我诉说那些忍饥挨饿,缺衣少食,生活困顿,让人难以释怀的桩桩往事。
印记一粮油票证
1962年,我被分配到阳新山区当了一名教师,不久我成家了,妻子也是山区农中的教师,这在当时我的家乡鄂城县百子畈很是让人羡慕:每人每月工资30多元,供应粮24.5斤,食油四两。百子畈地处城郊,原本田地很少,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全部改种蔬菜,再不用交“爱国粮”了,政府每月供应菜农人均15斤细粮,4两油,每家一本粮油供应簿,只有春节才按户头供应少许过年物资,如黄豆、面条等。主粮不足“瓜菜代”,但社员普遍叫饿。
我在山区同样吃不饱,好在阳新山地都种红薯,学校也自己动手开荒种红薯种瓜菜。学校食堂极简陋,一名炊事员砍柴煮红薯烧土灶,早晚为辅餐,中午为正餐,红薯“唱主角”,仅午餐每人按量蒸一小钵米饭,炒菜用油只能滴几滴,南瓜汤则无油无盐,片区教师集训、开会,也是“红苕萝卜开会”。多数教师患有胃病,想吃餐纯白米饭或面条或馒头只能是奢望。
后来我被抽调参加“四清”工作,尔后调动从政,先后在区和拆区后的公社任职。行政人员吃粮供应每月27斤,下乡每天补助半斤,蹲点住队吃“派饭”,每餐半斤粮票一角二分钱(后来交两角),社员都争着安排“派饭”,以求聚点粮票。在机关食堂凭票就餐,外出开会或出差须交付粮油票,省外还得打证明兑换全国流通粮票(含油)。粮油票一旦有了节余便寄回家中或帮助困难的同志,如家属是农村户口的教师或干部。
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,家乡连续几次有乡亲们结伴来找我购买红薯、红薯渣,以补济粮供不足。记得那年初冬的一个傍晚,突然来了十多人,通讯员报讯后,我匆匆从蹲点队返回区机关,叫食堂弄点红薯煮饭以充饥肠,饭后打地铺安宿。次日,尽我所能帮他们收购了一些红薯、干薯丝、红薯渣,量也是有限的,大约人均70斤,还必须办好“护照”,否则检查站不让出境。
食用油少了,肠胃不润滑,容易饥饿也容易便秘,在机关可以特批点猪油或糠油,这样在家里炒菜就能用小布条蘸点油擦锅底了。
印记二布票
那个年代市面上几乎没有成衣卖,人们的穿着要么是自己缝制、改制,要么请师傅到家缝制,而且都是黑蓝白色调,款式也单一。政府供给居民每年人均七尺布(后来增加到一丈五尺)远远不够用,因此许多家庭或买土布自染自缝或以旧翻新,大改小,小拼大。记得我成家时,父亲在旧衣店里用5元钱给我买了件呢短套,将它翻面缝制,既省票又省钱,这在当时还很玩味:穿了件呢大衣嘞!
当时布匹店不多,比较大的要算八卦石的“红霞”百货店,该店门面大,日用百货较齐全,但紧俏商品很难买到,时人云:“红霞、红霞,一屋女囡,门前不卖,后门直拿”,曾出现过多次偷、抢、打闹事件,情节严重者还依法刑拘、判刑。记得有年初夏父亲说是走亲戚要做件单衣,便带了钱票直奔“红霞”,正巧碰上一场闹剧上演:一个婆婆叫营业员扯布,婆婆说先交了六尺布票,扯好后按价付钱,布扯好了,可营业员却说布票未给,两人因此争执不休,快要干架了,父亲见状无奈之下将自己的布票作了“调解”,才幸免了一场打闹剧。父亲一路忐忑回到家,唯恐无法“交差”,果然母亲见状一脸茫然,一再追问,父亲才说出了实情,出人意料的是母亲不但没有埋怨父亲,反而说父亲做了件善事。
印记三煤炭票证
那个年代居家烧火做饭,别说是农村,就连城区的居民都是用柴火或煤炭,烟熏火燎。柴火来源:一是作物秸秆;二是到山野割草伐木扫落叶,甚至刨田埂上的草根晒干后和着稻草扭成“把子”堆放在屋里。煤炭正式供应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每户一本供应簿,每年年初核发一次,三口之家每月供应散煤120斤,六口之家才有240斤,城镇居民供应点设在小北门江边(现在的滨江公园江滩处),买煤者要翻过老城墙,上下一趟得走百余步台阶。如果用板车,车子只能停放在城墙内,两百多斤煤要分两趟翻越两个来回,即便是硬汉子也大汗淋漓,气喘吁吁。散煤的品质比较差,其间有不少煤矸石,买煤者必须自带筛子,先拣出粗碴再筛滤,然后装袋子或箩筐凭证过磅。有时碰上人多,煤量不足,还要等转运的煤,车一到蜂拥而上……如此折腾一上午,午后方可回家,整个过程又脏又累又费时。买煤者人人一双黑手,个个脸庞鼻孔黑乎乎,人们常常相视而笑。散煤买回家还要趁晴天用水和成炭泥做成小煤球晒干备用。即便是这样,人们还是心忧煤炭供应不足。为了缓解这种状况,我曾在阳新买过一些煤就顺风车送回家,以解“燃煤”之急。到了七十年代末,开始供应机制蜂窝煤,供应点也增加了许多。进入九十年代,特别是跨世纪以来,不但城镇居民,就连农村也逐步以清洁能源(电、天然气和沼气)取代了秸秆柴禾和煤炭,既环保又便捷。
印记四肉食票
1974年,我因鼻中隔严重弯曲在黄石住院手术,手术很成功。临出院时,区领导来院看望我,并问我有什么要求,我说可否给我批购几斤猪肉、猪油,领导当即应允,我嘱妻子办好后送给主管医护以示感谢,他们感动不已,都说“这是及时雨,也给我们解了馋”。
我出院回鄂城老家休息,父亲说家里粮油都吃紧,特别是我的三个孩子,老大上初中,老二读小学,老三不满两岁,都说奶奶炒的菜不好吃,还吵着要吃肉,供应肉票每月只有三斤,要省着来客或家里有事请工花。我问父亲当月还有肉票吗?父亲说有两斤,我叫父亲用了再说。次日父亲起了个大早,大约九点钟父亲笑容满面地回家:“这个师傅好说话,给我称了二斤半,而且很合心意,肥多瘦少。”母亲也很高兴,父亲还挥毫赋诗一首:“闻鸡起步赶鼓楼(街),放眼‘长龙’不见头,央求师傅遂心愿,少瘦多肥好煎油。”那天孩子们放学回家吃饭,都吃得特别香,说“奶奶今天炒的菜真好吃!”
关于那个年代票证的故事远不止这些。如今,那些票证除爱好收藏的人士之外,人们再也很难见到了,然而,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那段珍贵历史,不能忘记来时路,不可在衣食俱丰的新时代挥霍浪费,更不能丢掉了中国人骨子里崇尚节俭、艰苦奋斗的精神。
(作者周树林 )